别让孩子说与你不熟

　　——办案手记

　　周二早上九点，审判庭的外面来了一老一少，老翁银发满头，应年愈七十，一身朴素，但精神矍铄，小孩一脸好奇，略显顽皮，大概十岁出头。看着小孩的小手被紧紧攥在老翁的大手里，我想这大概是爷孙俩吧。

　　我见二人东张西望，便问他们是否有事。老翁告诉我，今天是他儿子与儿媳离婚案子开庭，因儿子有事没有回来，他就带孙子过来了。

　　因为上午只有我有一个离婚纠纷案需要开庭，所以我便猜想这爷孙俩应该是被告阿峰的父亲与儿子。经进一步询问，果不其然。老翁气愤地说，起诉状他也见过，女方说既要离婚，又要把孩子带走，离婚的事他管不了，但小孩绝对不能带走。

　　因为即将开庭，我劝老翁先别激动，尽管他儿子阿峰没有到庭，法院会依法缺席审理，但也会依法查明相关情况。在关于小孩的抚养权问题上，以有利于小孩成长为原则，因小孩已经有十二岁，法院也还会征求他本人的意见。老翁没有再多说，带着小孩随我进入法庭。

　　原告阿凤及其代理人已经坐在了原告席上。我是第一次见到原告，其身着红色呢子风衣，面容略有淡妆，见爷孙俩并无招呼寒暄。旁边的代理人倒是一脸堆笑。

　　庭前我就已经阅过了案卷。原告阿凤广西人，被告阿峰就是法庭辖区人，两人2007年在广州相识，同年登记结婚，并生下儿子小杰。2008年两人将小孩留给阿峰父母，外出广州打工。自那以后阿凤就很少回家，她认为自那时候起就与阿峰感情不合分居了。2017年阿凤起诉过一次离婚，法院驳回了她的诉讼请求。这已经是第二次起诉离婚了。

　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对于离婚纠纷，如果一方一再坚持起诉离婚，八成是双方感情已经破裂。也许有一方不愿放手，但强扭的瓜不甜，作为承办法官只能好言劝和，实在不行也只能依法判决，但该查明的事实一定要查明。

　　阿凤的起诉状中只有两项请求，一是请求判决离婚，二是请求小孩的抚养权。因小孩已经有十二岁，也来到了法庭。于是我便向其发问，征求其个人意愿。

　　小孩子也许没有法庭规则的意识，但一定有法官亲近的感觉。在我叫其名字要他回答我问题时，他竟跑到了审判席上来，其天真可爱的模样，竟让严肃的我当庭笑了出来。

　　为了不让其有太大的心理压力，我并没有直奔主题向其发问。而是先问他，叫什么名字，几岁了，在哪读书，读几年级了，成绩怎么样。他像课堂回答老师提问一样，口齿伶俐一一回答，刘某杰，十二岁，镇中心小学四年级学生，成绩中等水平。

　　在表扬其之后，我试探着问，阿杰，你是否同意你爸爸与妈妈离婚。他的头摇得与拨浪鼓似的。当我问为什么时，他咬着嘴唇，脸涨的通红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，说不知道。在这个节点上，实际上我也不想再多问，也许每一问都是对小孩幼小心灵的又一次伤害。爸妈长期在外，自己留守农村，也许说不上他们有哪里好，但想着他们或许心里就踏实。离婚也许意味着家就散了，自己也成了同学们眼中、口中那个没妈或者没爹没人管的孩子了。

　　法官，他往往是理性把控着情感。我停顿了一下继续问他，假如你爸爸与妈妈离婚了，你愿意跟谁共同生活?跟爷爷、奶奶、爸爸。他毫不犹豫地说了三个人，一脸的轻快。我问，这么多年，你见过你妈妈吗?见过，只有四次。小杰回答的很肯定。2008年至现在，近十年，他印象中仅见过四次妈妈。

　　其实我对这样的妈妈已经感觉失望了，但我又追问了一句，你跟你妈妈熟吗?

　　不熟!小杰说这话的时候用怯生生的眼神看了一下原告席上的阿凤，或许他在印证什么。

　　我承认，那一刻我的心被深深刺痛，但我真不知原告席上的阿凤听了又作何感想。

　　后来在老翁的口中我才知道，阿凤自2008年外出之后就没回过几次家，即便回家几次也从未给小杰带点什么或者给点钱花，小杰懂事后哪怕喊她妈妈她都不肯应。

　　当然，因阿凤有代理人，她在最后陈述阶段将诉讼请求变更成了请求离婚一个，同意小孩由男方抚养，自己按标准按年支付抚养费。毕竟小杰跟她不熟，肯定带不走，抚养费法定义务，肯定赖不掉。

　　在阿凤最后陈述后，我说我有话要说。我说阿凤，你与阿峰感情是否完全破裂我暂时不管，你们是否能够离婚我也暂时不管，我只想请你扪心自问下，你这个妈妈合格吗?夫妻感情不好，不是你不关心、不照顾小孩的理由!小孩竟然跟自己亲生妈妈说不熟，谁之过?即便今天开庭也未见你对小孩嘘寒问暖，也未见你对小孩有丁点礼物，符合人之常情么?我想此刻，我是任性了一把，一连串的问题把阿凤的头压下了。她说过去十年她还是考虑补偿。

　　我无意去穷追猛打，但这样不负责的母亲真的让我不吐不快。我说，阿凤你想好了再给我电话。她点点头与代理人一同先行走出了法庭。老翁却还一直等我，要跟我握手道别。

　　看着一老一少步出法庭的身影，我的内心是欣慰的又是沉重的。

　　有人说小孩是爱情的结晶。有人说，婚姻是爱情的坟墓。我戏说，假如婚姻是爱情的坟墓，那么孩子就是婚姻的殉葬品。但我更想说，哪怕坟墓已成，也千万别让孩子说与你不熟，成为真实的殉葬品。

作者：衡东法院 刘尚球